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釋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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釋然

一場秋雨一場寒。

江柔慢吞吞地行走在楓林大道上,望著滿地的枯黃葉片,低聲呢喃道,“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。”

她從路面殘留的積水裏拾起一片裂縫的梧桐葉,一邊閑走,一邊用指尖細細地摩挲起葉子上的脈絡來。

秋風徐徐,偶爾有水珠砸落在身上,喚回江柔飄散的思緒。

時間在緩慢流逝,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穿過長長的楓林大道,來到了熟悉的岔路口,看到了陸衍。

陸衍把厚衣披在她身上,說:“我們回家吧!”

江柔點頭,“好。”

自從給江慈完成骨髓移植手術後,江柔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,先是接連發燒發熱一個星期,接著就吃什麽吐什麽,短短半個月,人瘦了一大圈。

陸衍知道,她病了。

午夜夢回,陸衍的記憶出現時空紊亂,他又陷入五年前失去江柔的恐慌之中,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,都沒有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
冥冥之中,潛意識不斷地告訴自己,阿柔已經回來了,她就在他身邊躺著,但是當陸衍習慣性地往右側一摸,手下是空蕩蕩的被子時,他猛然從夢中驚醒,待看到落地窗邊的清瘦身影時,心跳才緩慢降下。

他走到她身邊坐下,輕聲問道:“睡醒了嗎?”

江柔的臉貼在膝蓋上面,她面朝落地窗沒有動彈,低低地從嗓子裏嗯了一聲。

就是這一聲,陸衍便已然知道她心緒不佳。

陸衍雙手放在江柔的肩膀上,略帶力道掰過她的身體,然後他看見了她滿臉的淚水。

“阿柔……”

暗燈照明的臥室裏,江柔淚眼朦朧地看著陸衍,眼淚化成淚水一顆顆滾落下來。

陸衍喉結鼓動,他說:“想哭就哭吧,大聲哭出來就好了,我說過在我身邊,你不需要隱藏你任何的小情緒,哭吧,阿柔,哭出來就好了。”

“阿柔,哭一場就好了,哭吧。”

他知道她的委屈和不易,他知道被親人拋棄的苦澀滋味,哭吧,大哭一場,哭過以後江柔只是江柔,只是陸衍的江柔。

江柔已經不會大哭了,她在長期的歲月中壓抑住骨子裏的天性。

她趴在他懷裏,小聲地哭,慢慢地哭累了,睡了過去。

這一覺睡個天昏地暗,睡個地老天荒。

程淑儀來看望兩個孩子時,對陸衍說:“阿柔這個孩子,重情重義,她渴望親情,卻被親情無情拋棄,阿柔這是心病,經年累月留下來的心結。老話說得好,心病尚且需要新藥醫治,衍之,如今你父親和大哥都在北城,你就帶著阿柔外出散散心吧。”

陸衍點頭,低低地說:“好。”

他和她在一起這麽久了,從來沒有真正放寬心,四處走走看看,如今也該是時候了。

陸衍點頭,“好。”

天氣變冷,這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一路南下,一切隨心,沒有目的地的停留。

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,江柔盤腿坐在副駕駛座上,拿著陸衍給她在服務區買的加糖豆漿和小籠包,吃得津津有味。

陸衍用餘光掃到江柔的笑臉,心裏也有了暖意,這次旅行當真是一個正確的決定,他們出來閑玩的這些天,江柔的心情逐漸舒暢不少。

他不奢求江柔能夠忘懷親情帶來的傷害,他只希望她能夠最終釋懷,放過自己,讓自己真正的一身輕松。

“衍之,我們接下來去哪裏?”

陸衍雙手放在方向盤上,目不斜視的說:“你想去哪?”

江柔拿濕紙巾擦拭手指,認真地想了想,“隨意好了。”說完這句話,她自己都有些想笑了,自顧自地說:“我這說了好像沒有說。”

陸衍:“沒事兒,不著急,慢慢想。”

“哦,”江柔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,她仔細地打量認真開車的陸衍,突發奇想地問:“你開車累不累啊?”

“不累,我這剛開多少時間啊!”

江柔看著車前錯綜覆雜的儀表儀盤,問:“你說我要不要回去後,也學個車,考個駕照”

自從回北城之後,難得見江柔對繪畫之外的事情感興趣,陸衍也有些心動,他認為多一件感興趣的事情分擔江柔的心神,那麽她就能少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。

“可以啊,等咱們回去之後,就給你聯系駕校。”

“開車好學嗎我聽檸檬說,她考駕照時,每天學車四個小時,被教練罵三個半小時。”

陸衍順著南下的國道往左岔路口開去,說:“是嗎?不怕,咱們報名的時候,專門讓工作人員選個脾氣好的教練。”

江柔喝下最後一口加了很多糖的豆漿,側眸看陸衍,“你這語氣好像哄小孩的啊!”

陸衍故作嘆息,“那沒有辦法啊,誰讓我家裏就養了這麽一個小孩呢,還是個小女孩,更應該珍惜。”

江柔沒有再說話,但是後視鏡裏的那個笑臉出賣了她的表情。

二人下一站的旅行地點選在一個海邊城市。

從高速路口湧入市區的車流之後,江柔就拿起手機不太熟練地在地圖上搜索附近的熱門小吃街。

江柔如此勤快熱衷的原因只有一個,這些天她放寬心之後,胃口也變得好了起來,老想吃些好吃的東西。

江柔看著手機地圖上的線路圖,問:“導航上顯示有三條線路,一條用時最短,一條道路比較通暢,還有一條用時最遠,咱們選哪一條啊?”

陸衍隨意道:“不是餓了嗎,那就選最短的一條道路吧。”

小吃街炊煙四起,嘈雜熱鬧,帶著濃濃的煙火氣息,這就是生活。生活裏面既可以有琴棋書畫詩酒花,也可以有柴米油鹽醬醋茶。

陸衍在附近找了個停車位之後,就帶著江柔往人群中湧去。

江柔如今特別喜歡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,熱鬧且真實。

今年暖陽正好,江柔只穿了一件藍色寬松毛衣加黑色牛仔褲,陸衍也是同款藍色毛衣加黑色休閑褲,兩人異常的搭配。

飲品店門口,江柔照常點了一杯溫熱的原味奶茶,又給陸衍點了一杯檸檬茶,不過檸檬茶不是男子長喝的冰的,而是溫熱。

奶茶到手之後,江柔又被對面街店裏油炸味所吸引,她看著金燦燦的雞柳、雞排、火腿腸等串串,“我還想吃那個。”

陸衍看了一眼便覺得不太健康,但是看她想吃的眼神,就依了江柔。

之後兩人邊走邊吃,隨意地打量街邊的美食鋪子,精品小店。但凡江柔多看兩眼的食物,陸衍都會上前付款買一份帶著,隨著街邊小巷子越走越深,他的左手也提上越來越多的食品袋子。

“太多了,我們吃不完的。”江柔對牽著她手的男人道。

“沒事,買了不吃,看著也好。”陸衍說著用餘光瞥見江柔不讚同的表情,隨即又道,“最後吃不完我們給那些流浪貓、流浪狗吃。”

“這哪有什麽流浪貓、流浪狗啊。”

“有,巷子盡頭,有一個專門給流浪貓狗餵食的地方。”

“你對這條路好熟悉,來過這。”江柔疑惑的問道。

“和你一樣,第一次來,不過我剛剛聽到一對情侶說的,前方有個簡易的流浪動物收容所,等會我們去看看。”陸衍頓了頓,詢問江柔,“怎樣”。

“好”。

話落,陸衍把江柔帶進了一家店鋪—武漢熱幹面。

“老板,兩碗熱幹面。”陸衍對著店門口的老板娘說道。

“好的,請稍等,隨意的找地方坐啊。”不知道為什麽,江柔總感覺這位老板娘和剛剛賣烤肉的東北夫婦的口音一樣,滿嘴大碴子味,很有感染力,很好聽。

找了一個靠著窗戶的位置,陸衍把座椅拉開,攬著江柔的肩膀讓她坐下去,然後起身坐到對面。

“剛剛那些東西不頂飽,再吃碗熱幹面。”

“好的”。

等待的過程中,兩人都沒有說話。陸衍伸手握住了江柔的手,慢慢捏著把玩。江柔看著一面玻璃隔開的廚房,一名中年男子系著圍裙,一手端面,另一只手熟練地往碗裏放入調料汁。然後攪拌均勻之後,呼喚老板娘端菜給客人。

店鋪老板做飯幹凈利落,不一會兒,兩份熱幹面已經放到他們面前,陸衍把一雙一次性筷子撕開,遞給江柔,然後又給自己取了一雙。兩人這才慢慢的吃起來。

江柔吃面時擡頭看了看陸衍,發現男子也正在擡頭看她,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,都笑了起來,繼續吃面。

“衍之,在這一刻,我感覺到好幸福啊。”

聞言,陸衍擡眸,漆黑的眼珠深深地凝視江柔,“那我們以後會一直幸福下去,好不好?”

江柔直視著陸衍的眼睛,說:“好,我們一直幸福下 去。”

人生長則不過百年,他和她已經蹉跎了五年,她不願意再浪費幸福的時間。

父母恩情皆以償還,她如今孑然一身,只想全身心地愛著眼前這個男子。

落日餘暉傾灑海面,晚風徐徐吹拂之際,陸衍帶著江柔乘船觀光,在寬敞的甲板上,兩人溫柔的相擁。

“衍之,我們回江城吧,我想把結婚這個消息親自告訴姥姥姥爺。”

消息來的猝不及防,陸衍仿佛有一瞬間的幻聽,待反應過來之後,他緊緊抱住江柔,說:“好,我們回江城,告訴二老我們要結婚了,告訴他們,江柔和陸衍在一起了。”

翌日,二人趕回江城的高速公路上,暢通無阻。

沒有外人在,江柔習慣性地盤腿坐在副駕駛座上,她沒有睡覺,而是動不動剝開薄荷糖塞進陸衍嘴裏,再時不時和陸衍聊上幾句,天南地北的閑扯,她的目的只有一個,害怕陸衍犯困。

江柔聽著導航裏的附近景點提示,感慨道:“總覺得現在這些出名的景點,都或多或少差點特色,每個景點都大差不差。”

陸衍哢嚓幾下咬碎嘴裏的薄荷糖,“現在天冷,等明年暖和了,我帶你去西北西南地區,那裏和這裏的景色會有很大差距。”

外出幾天,江柔也有些累,她說:“好。”

等兩人到達巷子口的小院時,已經是晚上六點,天幕都黑了下來。

SUV駛進去有些困難,所以陸衍就讓江柔先去開門,他再返回車裏拿了隨身攜帶的被褥枕頭抱進小院。

小院的接鄰四訪聞聲,都紛紛出來。

隔壁家的張奶奶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趕來,借助夜色瞧了半天,才試探地問道:“是阿柔嗎?”

江柔轉身,立刻走到張奶奶面前,彎腰喊道:“張奶奶,我是江柔,我回來了。”

張奶奶拍著江柔的手說:“你這孩子,這些年你都去哪了?你讓奶奶好想啊!”

江柔鼻子一酸,她握緊老人家的手,“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?”

跟隨張奶奶的其他鄰居也接二連三地上前問候,江柔和陸衍都一一作答。久而久之,越來越多的大人小孩都出來圍觀江柔他們,就連隔壁巷子的趙恒志都聞訊趕來。

趙恒志笑看著江柔和陸衍,說:“好久而不見啊,阿柔。”

趙恒志和陸衍當年雙雙保送一個大學一個專業,後來陸衍提前畢業,他則中規中矩地享受大學生活的同時,保研升博,這兩天他堂姐結婚,才從北城趕回來。

江柔笑了,“好久不見。”

最後小馬叔叔連同張奶奶一起極力邀請二人去他們家裏用晚飯。趙恒志也在旁邊說道:“正好我家裏有酒,我這就回家拿去。”

江柔和陸衍對視一眼,說:“奶奶,好,我們把東西搬到院子裏就去。”

等眾人漸趨散去之後,江柔湊到陸衍面前說:“衍之,我們去了拿些什麽好呢?”

“不是給母親他們帶了特產嗎?給張奶奶他們家帶去好了,”陸衍把各個房間的門窗都打開透透氣,說:“母親早些年跟隨父親走南跑北,什麽東西都吃過。”

“嗯,好。”

夜晚,江柔換了一件短款棉襖,和陸衍提著滿滿的特色產品奔赴張奶奶家吃飯。

兩人剛一進門,小馬叔叔和他的一對兒女就趕來同江柔打招呼,“阿柔姐。”

倆小孩望著俊逸非凡的陸衍,猶豫躊躇該如何稱呼這個客人。小馬叔叔為彼此介紹道:“這是你們阿柔姐的未婚夫,你們稱呼他為哥哥就好。”

“哥哥好。”

陸衍點頭,“你們好,這裏面有不少糖果,你們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吃的。”他把其中幾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倆小孩。

“謝謝哥哥阿柔姐。”

小馬拍著陸衍的肩膀,“你說你們這就見外了,來就來了,怎麽還帶這麽東西。”

陸衍:“這些都是南方一些特產,拿過來讓大家都嘗嘗鮮。”

話落下之後,從家裏拿酒的趙恒志也過來了,而且他還帶來一個女孩,“給大家介紹一下,這是我女朋友夏雨,然後這個是陸衍,這個是江柔。”

“你們好。”

“你好。”

小馬叔叔招呼大家,“好啦,人都到齊了,咱們就入座吧。”

江柔他們回來正好感到張奶奶家飯店,小馬的妻子知道江柔和陸衍等人要來之後,趁著這會兒的功夫,連忙從冰箱裏拿出食物,又炒了幾個菜出來,擺滿了一大桌子。

數十來個人圍繞一個大圓桌擠在一起,這是江柔鮮少體驗過的熱鬧和溫馨。她的左邊是張奶奶,右邊是陸衍,她望著張奶奶慈善祥和的面容,倏然響起自家姥姥,如果姥姥還在,也應當如同張奶奶一樣的年紀了。

想到這裏,江柔給老人家夾了一塊土豆和紅燒肉,放到老人的碗裏,“奶奶,您吃這個。”

張奶奶笑著同眾人說道,“阿柔這孩子就是孝順啊,打小就是一個孝順聽話的孩子,哎,只是你姥姥沒有福氣,無法看到你長大結婚了。”

老人就是這樣,一旦上了年紀之後,總是喜歡回憶過往的事情,想念逝去的熟人。

小馬妻子悄悄推了推老人,“媽,咱們今天大團圓的日子,都吃好喝好。”

江柔笑了笑,她沒有不開心,也沒有多愁善感,反而心中有一絲寬慰。姥姥生前為人和睦,從不與人爭執吵鬧,所以即使她走了,想念記得她的人還有很多。

她右手輕捏著陸衍的手,示意她沒有事情。

小馬叔叔給趙恒志和陸衍都倒了杯酒,“時間過得可真快啊,一轉眼你們都要成家立業了。”

小馬妻子也感慨:“是啊,當年的孩子都變成大人了,”她對著江柔和張奶奶繼續說:“我還記得當年這倆小貨兒都喜歡到阿柔家寫作業,說阿柔姐姐脾氣好,遇到不會的難題也不會罵他們,哎,誰能想到,短短幾年,你們這一個接連一個的孩子都變這麽大了。”

成年人聊起成長的話題總是帶有一絲惋惜和沈痛。

夏雨見眾人都有些悲懷,故意打趣道:“說起學習的事情,前兩天恒志帶我回他的學校,聊起當年高中的事情,說他就是傳說中雷打不動的萬年老二,總是被一個女生壓在後面,後來又來一個轉校生,沒有想到成績慢慢地比他還好,時不時還會搶走他萬年老二的位置,人只有在失去的那一刻,才發現擁有的東西有多麽珍惜。”

趙恒志也借此嘆息,“哎,在兩個大學霸面前,就不要聊起學習的事情了,要不然多為難情啊!”

小馬叔叔對自家悶頭吃喝的孩子說道,“你們啊,要學在座的哥哥姐姐,他們啊學習一個比一個厲害。”

眼見倆小孩臉都要挎下來了,小馬妻子瞥了小馬叔叔一眼,“明知道他們喜愛貪玩耍樂,你還非要給這倆立這麽高的目標,這不純純為難他們嗎?”

“就是,就是。”

飯後,幾個男人在猜拳喝酒,幾個女子就坐在沙發前吃零食聊天。

溫馨的氛圍籠罩在張家上空,並逐漸蔓延到隔壁江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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